关门声惊醒了罗洛瓦。
莫达利翁走进了房间,手上托着一只精致的小盘子,上面放着几块泰格莉娅烤的小蛋糕。恐怕是昨天晚饭剩下的。
“他们有早饭啊。”
莫达利翁坐在了铺着白色瓷砖的地板上,把叉子插进蛋糕里。
“倒没有,不指望他们能给我吃的,我就自己去厨房借了一点。”
“小心被抓到啊?!”
泰格莉娅虽然为人温和稳重,但对规则的恪守连交情很短的罗洛瓦都充分感受到过。
“嗯?”
莫达利翁像是没听明白一样歪了歪脑袋。
“不被发现不就不会被抓到了吗?到现在我还没被抓到过。”
这么强的潜行能力就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了。
“到现在……难道您一直去兵营的厨房偷东西吃吗?”
“上次是十一年前了。所幸他们没改过布局。”
十一年。
这个有零有整的数字勾起了罗洛瓦的回忆:十一年前,恰好是泰格莉娅丧师那一阵子。
“您来这里本来是有什么事吗?”
“当然是任务。”
莫达利翁塞得一嘴蛋糕,模糊不清地说,
“要是不来也能解决,我还不乐意来这里呢。”
“真不好意思,拜托您带我们来这里。”
看到光辉骑士团众人对莫达利翁那副避之若浼的态度,罗洛瓦不禁感觉即便如此还是带他们来这里的莫达利翁责任感超乎常人。
莫达利翁却轻轻摇了摇头:“倒也不是。”
“杂草不趁早拔掉,只会泛滥起来,烦人得很。”
“……?”
这句不着边际的对话让罗洛瓦一脸困惑。
但莫达利翁似乎也不打算解释意思,而是默默地接着吃起了蛋糕。
罗洛瓦好奇地问起“杂草”是怎么回事。
“莫达利翁,您还喜欢园艺吗?”
“喜欢。这一阵子的话……我家花园里的石蒜应该开得正旺,另外乌头也开得挺漂亮,虽然快要过季了。”
“这样啊……等等,为什么都是带毒的植物啊!”
“我用的毒可都饱含温情,现做现用的。”
“叫您说得跟现烤现卖的曲奇一样……”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罗洛瓦逐渐感觉刚醒来时的昏沉感从脑袋中消失了。
他换好衣服,走出房间,恰好看到走廊另一头泰格莉娅带着拉迪莉娜朝这边走来。
晨练过后,两人身上沾着汗水,刘海也粘在了额头上。
拉迪莉娜向比她快半步的泰格莉娅发问:
“送给我,真的好吗?”
她的发间饰着一根精致的银发卡。
那发卡是蝴蝶翅膀样式,中心镶嵌了一颗光亮的凸圆切宝石,折射着清爽的蔚蓝色,让人联想到清晨的露珠。
泰格莉娅用粉色的头绳重新扎好头发,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用的话实在可爱了点,所以一直收着……你用得上的话,肯定比在我这里积灰要好。”
“多谢,我会好好保管的。”
拉迪莉娜把银发卡扎在了马尾辫的结上,蓝宝石在她浓密的红发衬托下,显得格外湛蓝。
泰格莉娅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拉迪莉娜也微微偏了偏头。
“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要是我有个妹妹,应该就会做这种事吧。”
“哪种事?把衣服和饰品给弟弟妹妹?”
“嗯。如果周围有弟弟妹妹的话,肯定有不少机会吧。”
“大概吧。不过我也是独生,所以不清楚了……”
“怪不得你这个性格。”
加入她们的罗洛瓦不禁插嘴道,收获了拉迪莉娜的一个“什么意思?”和充满威吓的白眼。
三人来到食堂,罗洛瓦和拉迪莉娜与骑士团员们一同用了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塞满杂粮的现烤法棍和香脆的培根煎蛋,培根简直有本书那么厚。鸡蛋煎得火候正好,餐刀轻轻戳开,半熟的浓稠蛋黄便流淌了出来。
这里不少人没时间吃早餐,只吃午晚两顿,但早餐依旧如此丰盛,只能说不愧是豪华的光辉骑士团兵营。
“吃好睡好,身体才健康。”
坐在罗洛瓦对面的泰格莉娅伸手抓起了第三根法棍。
她热情地问罗洛瓦要不要再加点培根煎蛋,遭到了后者的婉拒。植培种罗洛瓦没必要吃多少东西,而且本来也不算能吃。
拉迪莉娜和莫莫克像是和泰格莉娅较劲一样拿了第二盘培根煎蛋,但没吃过一半便撑得只能放下刀叉,对泰格莉娅的胃口望尘莫及。
三人吃完饭后,便来到前门,发现一匹大概是泰格莉娅战马的金黄毛马与尼古拉和阿鲁布一同上好了马具,等着他们前来。
——而为它们上马具,站在一侧等他们的,是莫达利翁。
看到他那身披盔甲、蓄势待发的身姿,泰格莉娅稍有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我指示过部下去上马具了。”
“你也知道阿鲁布性格不好,年轻骑士要被它咬掉一撮头发多不好。”
“那多谢你用心了。你请回吧。”
“我答应把阿鲁布还到利浦莫。我随你们一起去。”
“……”
泰格莉娅深深吐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耐着性子不朝他发火。她也意识到和这人多说无益,从莫达利翁手中接过了缰绳。
罗洛瓦和莫达利翁骑在了尼古拉上,跟在了泰格莉娅的战马后面。
当厚重的大门打开,一条笔直的林荫道通向城墙。穿过大门时,城市里人群的喧骚传入了罗洛瓦的耳中。
这时,罗洛瓦突然抬起头来:
“……哎呀。”
他轻呼了一声。
“你落东西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骑在他后面的莫达利翁像是带队老师一样问道。
“啊,不是。没什么。”
“那就行。”
尼古拉它们在城市中是慢步前行,但依旧速度超人。罗洛瓦回过头去,发现兵营大门早已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到头来,连招呼都没能打上啊。罗洛瓦想道。
团员们经过的走廊,练兵场,早餐和晚餐的食堂等等——他在参观时一直留意她的身影,但到最后也没能找到。
要是他下次再有机会去兵营,得开口问个人才行。
“请问枫叶在哪?”
*
从离开领都起,应该过了三个多小时。
他们抵达当地人称之为多马山的地方时,已经过了正午。
天空布满厚厚的云层,阳光被阴霾笼罩,天色昏暗。浓雾遮蔽着朦胧的阳光,甚至只能隐约看到前方的五步之遥。
罗洛瓦跟着泰格莉娅下马后,终于下起了雨来。细细的雨丝轻轻地抚摸他们的脸颊,雾气更浓了。
泰格莉娅带头爬山,后面是伤员罗洛瓦,拉迪莉娜紧随其后,莫达利翁殿后。
山坡还算平缓,但到处都是一人多高的石头,还有茂密的草丛,脚下的路很不好走。
蓟花、冬青藤、酸浆草——本都是秋天常见的野花野草,但这些植物纷纷叶子扭曲,花朵染上鲜艳得带毒一样的彩色,毫无原本应有的样子。
恐怕是这处地方改变了植物。
但这是为什么?
罗洛瓦定睛观察周围的植被,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踉跄了一下。
他本以为是脚被杂草绊到了,但很快便摇了摇头:“……不对。”
连平衡感都开始失常,他不禁想起从飞艇上摔下去时的感觉,不会是因为被什么东西绊到。
仿佛整个空间都在诡异地摇晃——就像是坠入了一个不断扭曲而膨胀的气泡。
前を行くテグリアが“想起来了!”と思い出したようにロロワを振り返った。
在十四年前,这里有过一场激战,所以整个区域都容易发生时空扭曲,要多小心。”
她的解释如此简明,罗洛瓦几乎完全没听明白。
“……是会怎么样吗?”
“我也不是研究异世界现象的专家,所以说不清……但似乎是会‘穿越’呢。”
“穿越到哪里?”
“‘某时某地’。这个现象叫‘因果之泡’,至于它的法则,连柩机和异世界现象研究所都还没有解析清楚。”
“呃,也就是说……”
罗洛瓦战战兢兢地请她接着说下去,泰格莉娅深深地点了一次头。
“嗯。不知道会穿越到什么时候的哪里,所以要多加小心。”
“小心是怎么个小心法啊?”
拉迪莉娜插道。
泰格莉娅含糊地笑了笑,罗洛瓦和拉迪莉娜则紧起了嘴角。
“我陪你们一起来就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们这样巡逻这里,就很少会出现‘因果之泡’了。”
“那就行……”
拉迪莉娜虽然这么说,但语气中明显还颇为不安。
泰格莉娅的视线转向了罗洛瓦的胸口。
“罗洛瓦,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罗洛瓦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好像好了点……但好像也没什么好转……?”
“说了跟没说一样。”
拉迪莉娜在他身后斥责道。
不知是古战场的缘故,还是时空异动的缘故,这里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加上几乎令人窒息的雾气,几乎让整片地方的空气都显得浑浊不堪。
至少与光芒和正气无缘。
他不想让自己、泰格莉娅和其他人感到是在浪费时间,因此努力装作好转了一点,却感觉到胸口的隐隐作痛越来越强烈。
不过,症状越强烈,或许象征他们离治疗的线索更近了。
如果在这里也找不到希望,他们或许真的就再也没有线索了。
“那就继续巡逻了。请你们跟我来。”
泰格莉娅举起剑,指向前方。雾气越来越浓,稍微放松一点警惕,可能都要迷失方向。
“罗洛瓦和拉迪莉娜跟我走右边……”
泰格莉娅看了一眼跟在最后面的莫达利翁:
“你左边。去吧。”
她冷淡得与刚刚判若两人,斩钉截铁地说。
泰格莉娅毫不犹豫地朝着右边前进,莫达利翁匆忙一阵小跑追了上来。
“喂,巡逻是你的工作吧!”
“你欠我们一顿饭的恩情。”
“……”
早饭贼一下没话可说,泰格莉娅一鼓作气地接着说:
“另外,这也是你们第四骑士团留下的工作吧。”
“嗯……倒没错。”
莫达利翁轻轻挠了挠头,光亮的发丝从手指间流过。
“但这种力气活一向和我没关系……”
三人继续前行,把喋喋不休的莫达利翁抛在了身后。
泰格莉娅的战马依偎在她身旁,尼古拉和阿鲁布也跟着他们走来。罗洛瓦本以为至少尼古拉会跟着莫达利翁走,但看样子它更优先和阿鲁布在一起。
事态从三对一发展到了六对一。
罗洛瓦不禁有点心疼莫达利翁,但思考了片刻,还是只能优先考虑自己的安全了。
整片地区的雾气越发浓重,连眼睛好用的罗洛瓦想要看清泰格莉娅在朝哪个方向走都得用尽全力。她似乎能感觉到时空扭曲在哪里:
“——在那边。”
她领着一行人,走到了大概是时空扭曲的地方,挥剑斩下。
剑柄上镶嵌的虹彩宝石闪耀光芒,看似只是在空气中挥了一剑,但那种扭曲气泡一样的异常感觉似乎的确有所缓解。
罗洛瓦感到胸口中的痛觉也有所收敛,便问道:
“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泰格莉娅扫视周围,一边回答。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在王冠圣域南部的多马山,突然出现了力量强大的魔兽。
英雄曾经封印了虚无,那些名为“次元魔兽”的怪物正是虚无的眷属。
被封印魔兽的“次元之门”无时不在寻找这个世界的破绽,而最终裂开的位置就是这座多马山。
无数勇士来这里企图解决这个问题,但尽皆殒命于此,连残骸都无法回收。
后来,光辉骑士团第二骑士团副团长吉拉尔和暗影骑士团第四骑士团副团长奥布斯克迪特受命来这里讨伐魔兽。
两人击败了次元魔兽,从其尸体中发现了拥有强大力量的结晶。
结晶在魔兽死去时碎成了两半,但仍残留大量魔力。这些魔力分配到了两人的剑上,作为“遗物”的替代。
两人的剑——那便是狂风兵装。
狂风兵装是由“β计划”创造的武器,旨在重现古代英雄的力量,本就是以具有特殊力量的“遗物”为核心打造的。
两把剑本身就配有够格的“遗物”,但暗影骑士团的工场部门判断从次元魔兽中取出的结晶更适合两人的武器。
结果便是,两人的剑都获得了极大的改进,甚至在两人从副团长晋升团长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所以,这两柄剑可谓是对剑。即便通过使用者发挥出真正的力量,两把剑本身也永远无法分出高下。”
泰格莉娅慢慢地回过头来。
不知是浓雾还是时空扭曲的缘故,她的面容朦朦胧胧,难以辨认。
“但想要一柄剑战胜另一柄,还是有方法的。罗洛瓦能来领都找我,也一定是受到了剑的指引吧。”
她的嘴角隐约泛红,像是带着淡淡的微笑。
洁白的牙齿在她鲜红的嘴唇间若隐若现。
“罗洛瓦,和我一起踏上光明的征途吧。”
泰格莉娅把大剑举过头顶。
剑柄上的七色宝石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像是燃烧了起来一样,仿佛拥有独立的意志。
——仿佛是……
“煌结晶……”
形状和颜色与在通利和圣律诗院见到的都不相同,但那排山倒海的力量,他永远不会识错。
鲜艳刺眼的光辉令罗洛瓦感到一阵晕眩,无法及时动身。
回过神时,剑尖离他头顶不过几寸。
厚重的乌云散开,一缕阳光直射下来。
那光芒比花瓣更柔软,比针更细,泰格莉娅的发饰在其中飘扬了起来。
那粉色轻快活泼得格格不入,艳得令人窒息——
一瞬间。
如同扭曲而膨胀的气泡突然胀裂一般,他听到了某时某地传来的尖叫声。
“——快逃!”
是“世界第一恶人”的声音。
罗洛瓦仿佛被重重扇了一巴掌,朝着侧边踉跄了一步,大剑斩过他身旁的空气。
“……!”
那一击,是要取罗洛瓦性命。
“哎呀。”
攻击直取性命,泰格莉娅的声音却轻柔得不真实。她反手一剑,刺向罗洛瓦的心脏。
来不及躲开——
一声钟鸣,一道闪光。
帮罗洛瓦挡住这一次攻击的是莫达利翁。他手持一把带多处弯曲的细剑,化解了泰格莉娅的攻击。
拨开的大剑在地上砸出了一块大坑,土块四溅。
湿漉漉的土块像柏油雨一样落下。
泰格莉娅撤了几步,脸上沾上了黑色的泥土,笑容也消失了。
“你在啊。从什么时候?”
“一直。”
“……擅离职守啊。”
“恰好今天我不介意加班。——尼古拉、阿鲁布,去!”
莫达利翁吼道,尼古拉叼起罗洛瓦的后领,把他丢到了鞍座上。
“……!”
罗洛瓦拼了命地抓紧了马身,尼古拉便消失在了浓雾中。
在他们身侧的浓雾中,还可以看到一抹红色的影子。阿鲁布捡起了拉迪莉娜和莫莫克,追随尼古拉而去。
“该死,搞什么——”拉迪莉娜最后的声音也消失在了远处。
“……哎呀呀,你可真会添乱。”
泰格莉娅看着两匹马的身影消失在了雾中,转身面向莫达利翁的剑尖。
他手中的细剑有一人高那么长,但形状扭曲怪异,剑身上还滴落着浓稠的紫色粘液。
他像是甩掉剑上的血痕一样挥了一下,周围繁茂的秋草瞬间消融无踪。
“能麻烦你不要找事吗?”
“为什么攻击他?身份我调查清楚了,没有问题。龙族骑士拉迪莉娜和莫莫克,植培种罗洛瓦——天轮圣纪苏醒的‘世界树的植培种’。”
“我当然知道。他要不是的话,也不会有那份力量。”
“那就更难以理解了。世界树的力量是生命的恩惠。他的力量是这颗星球创造出的奇迹,绝不应该伤害。”
“——伤害?”
泰格莉雅像是听到了什么耸人听闻的指责一样朝后倾了倾。
“既然是生命的恩惠,成为正义之剑的一部分,难道不是本应如此的事吗?”
“我明白了。”
莫达利翁像是理解了一样,用食指轻轻敲了敲太阳穴。
“看来你的这儿也出了点问题啊。”
“……你说谁?”
她还没说完,就蹬地冲来。
她一刀劈开莫达利翁的腰部,却发现劈开的不是他,而是一块大石头,碎成两块一左一右滚落在地。
比起敏捷地躲开,不如说他仿佛原地消失了一样。简直像是以海市蜃楼为对手一样的奇妙感受。
她朝右看去,裹在雾中的男人静静站在那边,黄色的双瞳中没有杀气,只是冷静地观察着泰格莉娅。
“问题是,怎么看都不像是精神出问题了。反而棘手啊。”
“别想逃!”
她纵身一跃,拉近距离,连着挥出两剑三剑——但也来不及。
莫达利翁和刚刚一样消失在雾中,她的攻击连擦都没有擦到。
他逃走了?
但这预想很快便落空了——她听到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
“真是名副其实的怪力。我这么纤细的人可经不起你这么乱来……”
“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看你脑子里是不是也稍微纤细一点。”
“我脑子也很纤细的。冰激凌掉地上,我能伤心整三天呢。”
他本该潜伏在近处,但不知何故,捕捉不到那个人的任何踪迹。
明明耳中能听到声音,却无法判断是来自前方的招呼,还是来自身侧的窃窃私语。
身姿、声音、思考……一切都像是包裹在浓雾之中。
这就是暗影骑士团第四骑士团长吗。她咬紧牙关,几乎能听到牙齿嘎吱作响。
第四骑士团负责的是国内的情报工作,一切都秉持秘密主义,同样是正规军的泰格莉娅也无法得知其全貌。
在奥布斯克迪特出逃后,莫达利翁当上了团长,才成了现在的这种组织体制。
奥布斯克迪特携带泛用型狂风兵装逃到了国外,整个骑士团本有两柄狂风兵装,现在也只剩下莫达利翁的一柄了。
但泰格莉娅从未得知任何有关其能力的情报。
与武艺高强的奥布斯克迪特不同,莫达利翁身材瘦小,力量脆弱,显然不会是同一种战斗风格。
说到头来,潜行在暗夜中搞点暗杀的区区暗影骑士,与泰格莉娅正面对抗显然不占上风。
但在这里,他能将身影藏在浓雾之中,就算已经到了伸手可及的距离,她又能注意到吗?
泰格莉雅浑身一颤。
她感到身后一冷,仿佛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要杀要剐,都只有任凭他——
“我才不吃你这一套!”
泰格莉娅朝着上段挥出一剑。
斩击的光芒朝前方冲去,拨开浓雾,却没有命中任何东西,刹那间清晰的视野很快又重新变回了浓雾。
这时,她听到了忠告的话语。
“直觉这么不准,是不是平时不积德啊?要不要从志愿捡垃圾开始试试?”
“捡垃圾的话,我早就做过了。”
“哦?那还真是佩服。”
声音中没有半点杀气,仿佛只是在闲聊。
莫达利翁能充分利用低下的能见度,当前形势对他有利。
但他究竟为什么不展开攻击。
是为了帮罗洛瓦争取逃命的时间?
不对,那是弱者的判断。制服泰格莉娅的话,就没有必要争取时间了。
力量上而言,消瘦的莫达利翁自然不如泰格莉娅,如果他的团长位置只是凭间谍能力拿到的,这就合理了。
那样的话,他怕遭到迎击而不敢展开攻击就说得通了。
“这家伙叫莫达利翁,是我们的副团长。别看这样,他有点实力的。”
她日夜反刍的那段记忆,使她无法断定莫达利翁是个弱卒。
“——那就用全力击败你。”
既然“直觉”不准,就以数量取胜。除害兽讲究的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泰格莉雅践踏着齐膝的秋草,朝四面八方使出无数斩击。
“偏了。再往右一点试试。”
“方向没错。刚刚这下甚至稍微吓到我了一点。”
“完全不对,好好来。”
浓雾被她斩裂,地面也刨得坑坑洼洼,碎开的石头遍地滚落。祖母绿色的饰布被雾和雨水染成了黑色,裹在了泰格莉娅头上。
地面泥泞不堪,每一步都消耗泰格莉娅的体力,但她毫不在意。
只是她如此奔波空挥了半天,却听不到莫达利翁被击中的声音。
“好了,不说笑了,咱们谈正事。”
莫达利翁用一如既往那令人来气的冷淡语气说。
泰格莉娅烦躁得眼角抽动,拼命地寻找他的踪迹。
“‘巨躯’——我们叫它这个。因为情报太少,所以甚至只能以这种名字相称。”
“亏你们还自称情报部队呢。”
“别这么说。它可在我们长命种出现前就活在这世上了。在没有神的世代,世界陷入无数混乱和绝望的世代,它像是操纵一切的木偶师一样潜藏在这世界的舞台之后。
身份和目的都无可得知,但其存在毫无疑问的余地。煽动欲望,创造灾厄的怪物——我们暗影骑士团第四骑士团绝不容许其毒手安插在国内。”
莫达利翁的语气中,仿佛出现了一点烬火一般的愤怒。
“有人在操纵你的欲望。是谁?”
“操纵?少说笑了。”
泰格莉雅的红唇上现出了一抹微笑。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欲望。”
泰格莉娅拥有着倒一切的正义,绝不容许一点罪恶,因为罪恶只是罪恶而已。
这便是她在十一年间修炼出的理想。
莫达利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优秀的骗子能让受骗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受骗了啊。真不好对付。既然什么都不肯说也没办法了。真是白来一趟。”
“这么快就放弃?”
虽然没有听说过什么“巨躯”,但事至如此,这么轻易就放弃反而显得可疑。
“我倒也不是不擅长拷问,但让你吐出来大概也不容易。能不麻烦就不麻烦最好。不过我们也久违见上一面,不如聊聊过去?”
“……少来了。”
泰格莉雅的否决似乎完全没有传进莫达利翁耳中。
“十一年了啊。那之后我也听说过你的各种功绩。怪力精灵族骑士太不常见了,所以挺容易成为话题的。”
“怎么,难道你身为同族还有感慨吗?”
“多多少少吧。但也不过是暗邦人看到本地球队打赢比赛那个级别的感慨吧。”
如果莫达利翁失去了战意,现在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泰格莉娅朝着右侧连着挥出几剑,但一剑都没命中,回来的只有他的闲聊话题。
“你这么厉害,想当云顶骑士也不难吧。专门选回地表,是为了和吉拉尔一样加入第二骑士团?”
“……那又如何?”
“真是死脑筋啊。”
莫达利翁又叹了口气,夹杂着些许疲惫。
“我没法像你这么认真,所以待在第四骑士团这种地方最合适。反正只要说是‘潜入’就好,无论是去最近流行的咖啡厅吃冰激凌,还是去沙滩休假,都没人能说三道四。”
光凭话语本身难以判断是几分真几分假,但泰格莉娅只觉得他大概是真的全盘托出。
“顺手捡到了世界树植培种,算是我走运了。我简直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工作狂了。毕竟团长这位置可不是养老用的……你是自愿当团长的?真是变态啊。”
“我对你的缺乏责任感简直无话可说。你们骑士团的人有你这样的团长真是辛苦了。”
大概是真的被说中了,莫达利翁又深深叹了口气。
“我都干了十一年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跟手下打交道。监视鸟动不动就跟副团长走漏口声,女团员们……”
他像是陷入沉思一样突然陷入了沉默,最终沮丧地说:
“……在背后说我坏话。”
“那你只能怪你自己。”
“是吧。”
他恐怕真的意识到了是自己的责任,声音越发沮丧。
“机会正好,不如你来教教我团长是怎么当的。”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要遵循光明的道路前行,展现给周围的团员看就好。这是我昔日从师父那里学到的。”
“那我肯定做不到了。”
连想到没想,莫达利翁就放弃了。
“我认真怀疑暗影骑士团是不是疯了才让你这样的人做团长。究竟是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是在陈述事实。
“因为我是最强的。”
“率领着一群弱兵,少自鸣得意了!”
泰格莉娅的喊声回荡在四周。
像是被那尖利的声音擦到一般,在雾中现出了一处微弱的气息,比沙砾还不起眼。
——找到了!
泰格莉娅感到一阵确信,高高举起大剑。
吉拉尔——她憧憬过,向往过的师父。这把剑是他的遗物,其责任之重时刻引导泰格莉娅走在正义的道路上。
她训练有素的无双剑技朝着莫达利翁袭去,要将他一刀两断——
但大剑从她无力的双手中滑落。
“……!”
剑刺在了泥泞之中。
泰格莉娅感到了一阵像是要被拖进地面中的虚脱感,跪倒在了地上。
“什……?!”
她想站起来,双腿却没有力气,最多能用脚摩擦着泥泞的地面。连上半身都支撑不住——她探出双手,发现指尖都在病态地痉挛。
发生什么了。
这时,莫达利翁从浓雾中走了出来,在泰格莉娅面前蹲下身来,与她对视。
“竟然用了这么久。这可是连大象都顶不住的厉害家伙啊。害我明明不习惯还得说这么多废话,嘴都快抽了。”
“毒……!”
明明他近在咫尺,但泰格莉雅的手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有颤抖的双唇还能吐出话语。
“……什么时候下的?”
莫达利翁来到兵营后,泰格莉娅出于警戒无论是水还是食物都只接触过先前准备好的。
攻击也没有命中过。他不应该有任何机会下毒才对。
莫达利翁思考了片刻,眉毛一挑,似乎想起了什么:“啊,对了。”
“毕竟‘吃了像样的东西应该报恩’嘛,我也吃了你的蛋糕,那给你讲讲好了。”
莫达利翁拿起了一根落在地上的树枝,在地面上画了起来。
三角形,四边形,一个圈。
泰格莉娅思考了片刻,才明白这是个画得糟糕至极的蛋糕。
“有件事我一直很纳闷。一般说‘下毒’,大家总觉得是混进什么液体毒物或者粉状毒物——这个印象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
他在蛋糕上画了个骷髅头,随后擦掉了整个图案。
“毒物不光可以潜伏在食物中,还可以潜伏在美之中。鲜艳的花朵、纺车的针线、头饰、金戒指、芭蕾舞鞋……这些东西的光彩可以轻松掩盖所有毒物,取人性命。”
小树枝在地面上画下的,是件气球袖的长裙。
那是在昨晚婚礼上穿的礼服。
莫达利翁的视线转向了落在了泰格莉娅腿上那块湿答答的饰布。
“这个绿色,漂亮吧?这是我们新人的杰作,甚至还流行起来了,真是厉害。我就比较缺乏这方面的感性。”
“……你难道滥杀无辜吗?”
索菈提到过这种祖母绿在王冠齿轮正流行,也就是说无数妇人身上穿着的礼服中,藏着杀人的毒牙。
莫达利翁略显惊慌地摇了摇头。
“啊,你别会错意。穿上衣服当然不会中毒,哪怕你舔舔或者放热水里煮过也没有毒性。但只要加上特定的成分,就会成为致死的毒物。今天恰好起雾了,也算是给我行了个方便。”
泰格莉娅恨不得把牙齿咬得粉碎。
根本就是在对手的手掌心上跳舞。
“之后最好小心点,在晚宴上不要碰洒‘红酒’了。”
莫达利翁用树枝划掉了裙子的图案,站了起来,背朝着泰格莉娅。
“……你不下杀手吗。”
她的声音弱得像是呻吟,而莫达利翁只是耸了耸肩。
“要是杀了你就解决问题倒好了。”
莫达利翁举起一只手,隔过肩对她做了个手指一合一张的手势,像是摘花一样。
“……为什么不杀了我。”
“没理由。”
“……理由?”
泰格莉娅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
“难道那人杀了吉拉尔就有理由吗?”
莫达利翁没有回答,而是消失在了雾中。
这次,他的气息真正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动弹不得的泰格莉娅在原地。
“为什么,吉拉尔要被朋友杀掉啊。”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泰格莉雅知道,但她还是颤抖着喉咙发问。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要杀了他的朋友啊!”
浓雾之中,只剩寂静。